“高倩彤喜欢干净,四年前的冬天她在段祺瑞执政府的掩体空间里造了一个白房间,白得刺眼,房间里侧放着手术、生产和办公用具,整齐洁净冰冷,外侧是粉尘、苕帚、簸箕和人,金属门框和玻璃墙把我们隔离在外面,啊多么有预见性,很快我们就迎来了干净无菌的几年,太干净了我从来没用过那么多免洗洗手液,免洗洗手液的好处不是让你的手保持干净,而是你把一大坨黏黏腻腻的东西搓来搓去逐渐消失之后,你觉得太恶心了不想用手拿任何食物所以杜绝了病从口入,是这样的,很难说清楚是用过免洗洗手液的手更恶心还是没用过的更恶心,这么说来,透明的免洗洗手液就是掩体空间里的玻璃墙。说来也奇怪,我以为高倩彤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洁净和肮脏共处一室,结果她竟然把一块全新的白宝贴和一块用旧了的白宝贴揉在一起!胶佬和艺术家都喜欢用白宝贴这种万用黏土,也就是白色版本的蓝丁胶但是比蓝丁胶还更干净,我不是说白色本身显得干净,而是它粘完撕下来之后不会在纸上或者墙上留下暗色的油灰印,而白宝贴在物理上本身就被定义为一种油灰状的粘合剂,也就是它背叛了自身。不过即便白宝贴这么好用还是不如蓝丁胶用得多,因为白色太像口香糖了要防止小孩吞食,你知道小孩什么都吃,这也侧面证明了白色比蓝色让人更有食欲,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对不该有食欲的东西产生食欲,把看上去干净的东西放进嘴里嚼一嚼是人的本能冲动。旧的白宝贴就不会有这种问题,所以我们可以简单地下结论说旧的比新的好,而且旧的可以反复利用继续成为旧的,新的只会堕落。高倩彤把新旧白宝贴揉在一起这个动作本身就很不平衡,旧的什么也没有失去,新的可是献祭了自己啊!新旧混合的黏土像石膏一样组成了白宝贴和白宝贴的假阴影,一个小小的干透了的莫比乌斯环但只有正面没有背面。不过高倩彤捏白宝贴是2019年的事情了,新的早就成了旧的,两块白宝贴都应该早就携手进了垃圾填埋场,不知道香港的垃圾填埋场在哪里,是不是都离深圳很近,变成垃圾的白宝贴上面还留着高倩彤的指纹,想象自己的身份记号永久残留在垃圾里并不让人愉快,不过因为黏土是可燃的所以它们说不定被焚烧了变成气体和灰土飞在香港的空气中,我猜想把这样又小又廉价的东西扔掉不会让高倩彤觉得可惜,也不会让城市有什么负担,有时候廉价的东西扔掉比回收利用更经济,这个事实经常让我悲伤,所以我家里有满满一抽屉点外卖剩下的一次性速生竹筷。白宝贴总是一板几十个一起卖,一点也没有鼓励人把它们留下来的意思,在注定被永远流放之前,新白宝贴和旧白宝贴扭拧成一个团结又私密的结构,也就是说它们的命运到最后和洁净没有一点关系,而且也就是说它们最终也没能发挥价值成为某件摄影作品的幕后操纵者,只能成为另一件摄影作品的表象,一点也看不出黏性,半新半旧比较纯洁的一团东西。啊那我们能不能用别的白宝贴把高倩彤的白宝贴照片粘到墙上去?可以但是没这个必要,因为这堵墙没有粉刷过上面全是混凝土的灰尘,混凝土每天每夜不停从内向外吐灰,这次没有玻璃墙可以把灰尘隔绝在外,这么一想混凝土真是太脏了,所以高倩彤的白宝贴照片其实是挂在钉子上的,我们背叛了白宝贴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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